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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子总是要发光的

· 阅读需 2 分钟

这句谚语的英语版本是什么?

没有

英语世界里只有一句很像的谚语:

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. (发光的不总是金子。)

但是意思完全是反过来的呀!我觉得这两种语言描述「金子—发光」这个关系的意思对比,完美体现了两种文化对人才问题的视角对立。

东亚受儒学影响的文化圈里,总是觉得到处张扬自己的能力是一种原罪。自己的才能发现、赏识,才是正统的幸事。俞伯牙与钟子期、伯乐识马,这些佳话都强调了「猎头」的重要性。因为赞赏这种谦虚、被动的美德,人们不得不在被埋没的时候安慰自己: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。

在美国的华人,尤其是英语还说不溜的一代移民,往往在这方面吃大亏。许多华人在公司里专业能力非常强,但是受语言的限制,外加从小对表达能力训练的缺乏,愣是没能晋升到管理层。可以说在美国,这个谚语应该改成「埋起来的金子是不会发光的」。

但是,有些文化里有相反的问题! 我读博士的时候经常参加学术会议,有些人的研究内容超级无聊,但是在台上说得头头是道,还把自己的贡献吹得天花乱坠。我在台下听得火冒三丈,心想:「这垃圾内容还能吹成这样,也太不要脸了吧!」然后环视一下听众席,仍然有人不住地点头……😵

怪不得美国社会里,需要有一句谚语来提醒他们——发光的不总是金子!

这两种偏差哪个更好一些?我觉得不好回答。虽然像许多亚裔那样因为不善于展现自我而错失机会,但我也没有见过光靠耍嘴皮子实现真正成功的例子。

组合一下两边的说法,我发明了以下谚语,以共勉之:

发光的金子才是好金子。1

Footnotes

  1. 读起来好像有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……🙈

全美大游行的思考

· 阅读需 6 分钟

今天在芝加哥办事,正巧遇见了全美「No Kings」大游行,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延续到了下午三点多,泱泱人海,蔚为壮观。

Top View

最近,许多国内的家人朋友出于担心,给我们发了许多提醒和慰问。芝加哥最近的政治气氛的确可以说非常紧张,但今天的游行反倒是跟节日庆祝游行的气氛一模一样。唯一的区别在于,形形色色的自制标语牌和装束取代了节日的花车和舞蹈队,让个人的参与感显得格外强烈。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来的,上至走路很吃力的老爷爷、老奶奶,下至怀里抱着的小孩。我都有点惊讶——在美国,能政见一致的一家三代人,居然还能有这么多。

Penguin (站在街边反对冰块的企鹅,浓浓的欢乐气氛)

游行示威有什么用

这是一个和今天游行的政见完全独立的问题。

给政客制造压力、推动立法、营造宣传、影响民意……这些常见的回答都很有道理。但我个人觉得,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往往被人忽略——这可以从一个非常有趣的谜题讲起:

蓝眼睛岛民谜题1

有一个岛屿,上面居住着一个部落。部落共有 1000 人,其中 100 人是蓝眼睛,900 人是棕眼睛。然而,他们的宗教禁止他们知道自己的眼睛颜色,甚至禁止讨论这个话题;因此,每个居民都能看到其他所有人的眼睛颜色,但无法得知自己的眼睛颜色(岛上没有反光表面)。如果一个部落成员发现了自己的眼睛颜色,那么按照宗教规定,他必须在第二天的中午在村庄广场上举行仪式性自杀,让所有人目睹。所有部落成员都具有高度逻辑性且极度虔诚,并且他们都知道彼此也是如此。某天,一位蓝眼睛的游客来到岛上,并赢得了部落的完全信任。一天晚上,他在全体部落成员面前致辞,感谢他们的热情款待。然而,由于不了解习俗,这个游客在讲话中不小心提到了眼睛颜色,他在致辞中说:「在这个地区,能遇到像我一样的蓝眼睛的人是多么不寻常。」这一失礼行为会对部落产生什么影响(如果有的话)?

原问题为了逻辑严谨,表述比较拗口冗长。我来总结一下,就是:

  1. 1000 人的岛上有 100 个人是蓝眼睛,所有人都极其聪明且虔诚
  2. 如果有人通过推理发现自己眼睛是蓝的,就要在第二天特定时间当众自杀
  3. 一开始因为大家避讳,没人泄露过关于任何人眼睛颜色的信息
  4. 某一天来了一个游客,告诉所有人:「你们中间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。」

请问,会发生什么事情?

咋一看,这个游客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?因为每个人都能看见至少 99 个蓝眼睛的人,「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」这是所有岛民的一个共识。

但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,游客泄露天机之后的第 100 天,100 个蓝眼睛的岛民全部集体自杀了!

这是为什么呢?首先,棕眼睛的岛民都不会有事,因为他们「极其聪明」,如果没有虚假信息,他们不会错误地推导出自己是蓝眼睛,所以他们可以忽略不计。

假设岛上只有 1 个蓝眼睛人,那么 1 天过后,他就会去自杀。因为他放眼望去,没有别人像他一样是蓝眼睛,那么游客嘴里的那个蓝眼睛只可能是他了。反过来,如果没有人自杀,只能说明:「蓝眼睛的人数不是 1 个,那就是至少有 2 个。」这就是大家到了第 2 天的新共识。

于是,那天会有 2 个蓝眼睛的人,他/们因为只能看到 1 个蓝眼睛人,就可以推理出自己是那另一个,于是他们两个会同时自杀。

如果 2 天过后没有人自杀呢?那么新的共识就是:岛上蓝眼睛的不止 2 个人。依次推理,如果过了 99 天没有人自杀,所有人都知道不止 99 个人有蓝眼睛。于是,这聪明虔诚的 100 个蓝眼睛人会同时推导出自己的眼睛颜色。

所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「岛上有蓝眼睛的人」,逻辑学上称为「共有知识(mutual knowledge)」。但是,所有人都只有自己知道——他们都不知道「别人也知道」。那个「知道别人也知道」称为(一阶2)公共知识。

从共有知识到公共知识的转变,是游行示威(还包括竞选集会、民调结果)的一大重要作用。 所有人都知道某个政见存在,但是大家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和自己的想法相同。像游行、集会这些可以亲自到场确认的场合,对于构建公民社会高阶公共知识都有重大意义。因为如果你担心自己是少数派,就很可能尽量避免暴露自己而沉默,让同样想法的人进一步陷入少数派的窘境。这就是为什么在有些地方,任何形式的游行集会要被严厉打击,政府要不遗余力组织水军在网上发表大量评论的理论依据——就算这些评论假到没有人看、没有人信,也完全没有关系,只要让你没有办法确认「跟你想法一致的人有很多」,目的就达到了。

Crowd (一个人举一块牌子需要极大的勇气、效果也甚微;加入成千上万人不需要那么多勇气,还能嘻嘻哈哈,效果也显著,这是游行示威体现出的的微观经济学原理)

Footnotes

  1. 翻译自陶哲轩的网站:https://www.math.ucla.edu/~tao/blue.html

  2. 二阶公共知识,就是「知道别人『知道别人知道』」🤯像谜题里那样的公共演讲,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……这样的任意阶公共知识简称为公共知识

流浪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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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街头有很多善意的流浪汉。我每周都要路过的地方就有两位:其中一个给每个路过的人大声送上上帝的祝福;另一个则是站在马路口,「监督」来往行人的笑容。

而大多数来去的人一脸死气沉沉,被流浪汉提醒微笑的时候,只能算是勉强能挤出来一点。他们我们忙碌地行走,却不知道喜乐的归宿,倒是有点像群流浪汉。

圣诞夜那天,路上没什么行人。一个黑人老流浪汉老远就径直向我走来,用哀求的口气说「我太饿了!能给我买点吃的吗?」

我一般会直接拒绝要钱的流浪汉。但是要食物的,我很乐意帮忙。因为接下来没什么事,我就让他挑个饭店一起去,他带我去了附近一家快餐店,点了不少东西(但也不离谱,可能就是饿了)。我点了一杯饮料,我们两个坐下来边吃边聊。

我原本以为气氛会很冷,但聊着聊着觉得还挺投机。除了他说话太兴奋经常把口水喷到我的饮料里(我就没再喝了)这点稍微有点尴尬之外,我觉得这段时光过的相当有趣充实。我们聊到了各自的文化,畅谈了政治偏好,顺便吐槽了美国种种政府不作为。吃完之后,他礼貌地问我要了电话号码,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给了。

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,当时也应该问他要他的电话的。能与流浪汉结交,不是抄了进入新世界的小道吗?现在都有点想给他发个短信问候一下,可惜我从来没接到过他的来电或短信。

每天一早上班,在公司门口不远的地方总会遇见一个流浪汉。就像大多数美国的流浪汉一样,拿着一个空杯子要钱,口里不断地给来往的行人送上祝福的话。过节的时候还会找来一些装束穿上。他们赚的真的是辛苦钱。他们孜孜不倦的祝福,也许真的帮助了某些人幸运地躲过了灾祸。

那段时间我都会在路上的一个早餐店买一份早餐。某个冬天的早晨特别冷, 我想到一会儿要路过那个流浪汉,突然觉得两手空空的有点不好意思,就买了一杯咖啡。

第二天也顺手买了一杯。

之后这变成了我的一个小仪式。他从老远看见过,就会嬉皮笑脸地把手伸出来,等着接过我的咖啡。我觉得自己终于从一个接受祝福的人,变成了给予祝福的人。

一年后,他坐到了轮椅上。可能真的是太辛苦啦。

又过了一年,他消失了,让我隐隐焦虑了许久。又过了一年,我买咖啡的那家店也关门了。要不是我开始写博客,我都差点把那四年给忘了。

我有一年参与了教会的流浪汉事工。不是什么特别伟大的工作,就是每周和一群人一起给流浪汉发一顿晚餐(好像总是肉酱意面),一身衣裤外加帽子手套之类。衣服一般是折扣店捐赠的新衣服。虽然也许是最后卖不出去的衣服,但是很多都是不错的名牌呢。

大家站着吃饭的时候,志愿者和顾客们会聊天搭讪。有一天来了一位衣着非常讲究的女士,要不是她站在摊位的那一边,我还以为她是个前来志愿的贵妇人。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,她原本有房有车,事业失败了她只能在一周前把房子都卖了。

把房子卖了,又租不起新的房子,于是就变成流浪女了。一种财产,决定了一个身份的标签。总觉得这有点过于显然了,是不是有什么问题。

2014年,中国富豪陈光标在纽约登广告招募流浪汉,宴请他们吃豪华大餐。

因为事先说了还会给衣物和现金大礼包,最后因为接受了纽约市援助会的建议,取消了现金的发放,反而引来了很大的争议。除此之外,也有人指控他做这样浮夸的举动纯粹打着慈善的旗帜是博商业眼球。

其实,不能用现金援助流浪汉,在真正长期接触流浪汉的义工群体中是一个常识。许多人之所以沦落为流浪汉,都是毒品所害。与其说他们缺少钱,更多的是缺少翻身的信心和勇气。陈光标个人的动机我不得而知,但是给流浪汉们一份奢华大餐的礼物,我个人非常赞赏。这种一次性的享受,不可能拯救所有人,但是也许会唤起其中一些人的希望,直到他们也可以再配得一次机会,赢得社会应有的尊重。

有一次我在街边看见了一群流浪汉聚集在一起,排起了队。过了一会儿,开来了一辆宝马车,下来了一个穿着蛮时髦的女士。她把车后备箱打开,里面装了不少援助的物资。一个流浪汉向她走来,俩人的穿着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两人张开双臂,给了对方一个很大的拥抱。

这一幕击碎了我的陈见。

芝加哥不缺流浪汉,美国不缺流浪汉,世界更不缺流浪汉。

遇见过善意的流浪汉,也遇见过伸手抢钱的恶意流浪汉。

街上有举着牌子站在红绿灯前向停住的车要钱的流浪汉,也有每天辛苦摆摊,卖流浪汉杂志(StreetWise)、小糖果、鲜花的流浪汉。

流浪汉,并不是「一群人」。他们是一个一个的人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背景,不同的性格。相信他们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