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浪汉
一
美国街头有很多善意的流浪汉。我每周都要路过的地方就有两位:其中一个给每个路过的人大声送上上帝的祝福;另一个则是站在马路口,「监督」来往行人的笑容。
而大多数来去的人一脸死气沉沉,被流浪汉提醒微笑的时候,只能算是勉强能挤出来一点。他们我们忙碌地行走,却不知道喜乐的归宿,倒是有点像群流浪汉。
二
圣诞夜那天,路上没什么行人。一个黑人老流浪汉老远就径直向我走来,用哀求的口气说「我太饿了!能给我买点吃的吗?」
我一般会直接拒绝要钱的流浪汉。但是要食物的,我很乐意帮忙。因为接下来没什么事,我就让他挑个饭店一起去,他带我去了附近一家快餐店,点了不少东西(但也不离谱,可能就是饿了)。我点了一杯饮料,我们两个坐下来边吃边聊。
我原本以为气氛会很冷,但聊着聊着觉得还挺投机。除了他说话太兴奋经常把口水喷到我的饮料里(我就没再喝了)这点稍微有点尴尬之外,我觉得这段时光过的相当有趣充实。我们聊到了各自的文化,畅谈了政治偏好,顺便吐槽了美国种种政府不作为。吃完之后,他礼貌地问我要了电话号码,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给了。
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,当时也应该问他要他的电话的。能与流浪汉结交,不是抄了进入新世界的小道吗?现在都有点想给他发个短信问候一下,可惜我从来没接到过他的来电或短信。
三
每天一早上班,在公司门口不远的地方总会遇见一个流浪汉。就像大多数美国的流浪汉一样,拿着一个空杯子要钱,口里不断地给来往的行人送上祝福的话。过节的时候还会找来一些装束穿上。他们赚的真的是辛苦钱。他们孜孜不倦的祝福,也许真的帮助了某些人幸运地躲过了灾祸。
那段时间我都会在路上的一个早餐店买一份早餐。某个冬天的早晨特别冷, 我想到一会儿要路过那个流浪汉,突然觉得两手空空的有点不好意思,就买了一杯咖啡。
第二天也顺手买了一杯。
之后这变成了我的一个小仪式。他从老远看见过,就会嬉皮笑脸地把手伸出来,等着接过我的咖啡。我觉得自己终于从一个接受祝福的人,变成了给予祝福的人。
一年后,他坐到了轮椅上。可能真的是太辛苦啦。
又过了一年,他消失了,让我隐隐焦虑了许久。又过了一年,我买咖啡的那家店也关门了。要不是我开始写博客,我都差点把那四年给忘了。
四
我有一年参与了教会的流浪汉事工。不是什么特别伟大的工作,就是每周和一群人一起给流浪汉发一顿晚餐(好像总是肉酱意面),一身衣裤外加帽子手套之类。衣服一般是折扣店捐赠的新衣服。虽然也许是最后卖不出去的衣服,但是很多都是不错的名牌呢。
大家站着吃饭的时候,志愿者和顾客们会聊天搭讪。有一天来了一位衣着非常讲究的女士,要不是她站在摊位的那一边,我还以为她是个前来志愿的贵妇人。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,她原本有房有车,事业失败了她只能在一周前把房子都卖了。
把房子卖了,又租不起新的房子,于是就变成流浪汉女了。一种财产,决定了一个身份的标签。总觉得这有点过于显然了,是不是有什么问题。
五
2014年,中国富豪陈光标在纽约登广告招募流浪汉,宴请他们吃豪华大餐。
因为事先说了还会给衣物和现金大礼包,最后因为接受了纽约市援助会的建议,取消了现金的发放,反而引来了很大的争议。除此之外,也有人指控他做这样浮夸的举动纯粹打着慈善的旗帜是博商业眼球。
其实,不能用现金援助流浪汉,在真正长期接触流浪汉的义工群体中是一个常识。许多人之所以沦落为流浪汉,都是毒品所害。与其说他们缺少钱,更多的是缺少翻身的信心和勇气。陈光标个人的动机我不得而知,但是给流浪汉们一份奢华大餐的礼物,我个人非常赞赏。这种一次性的享受,不可能拯救所有人,但是也许会唤起其中一些人的希望,直到他们也可以再配得一次机会,赢得社会应有的尊重。
有一次我在街边看见了一群流浪汉聚集在一起,排起了队。过了一会儿,开来了一辆宝马车,下来了一个穿着蛮时髦的女士。她把车后备箱打开,里面装了不少援助的物资。一个流浪汉向她走来,俩人的穿着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两人张开双臂,给了对方一个很大的拥抱。
这一幕击碎了我的陈见。
六
芝加哥不缺流浪汉,美国不缺流浪汉,世界更不缺流浪汉。
遇见过善意的流浪汉,也遇见过伸手抢钱的恶意流浪汉。
街上有举着牌子站在红绿灯前向停住的车要钱的流浪汉,也有每天辛苦摆摊,卖流浪汉杂志(StreetWise)、小糖果、鲜花的流浪汉。
流浪汉,并不是「一群人」。他们是一个一个的人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背景,不同的性格。相信他们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未来。